进得外署左小厅,冯保在岳武穆像下一把太师椅上坐定,侍从忙不迭奉茶,校尉、档头几十人齐来拜见。冯保向外挥挥手:“都退下吧!”
“嘿嘿,”张大受奉迎地一笑,“老宗主若掌了印,就是大内总管,还愁缺银子?”
冯保眸子子滴溜溜转了又转,漂亮地说:“陈家,咱不是贪财之辈,陈家太藐视咱了。”言毕,向陈洪一拱手,边向屋里走,边大声道,“滕凤安在?”滕详的侄子滕凤身穿孝衣出来叩首,冯保弯身低声道,“咱记得滕家有件翠青大碌,他白叟家早就说要送给咱留个念想的,你找来,差人送给咱。”言毕,一甩袍袖,扬长而去。
冯保一愣,旋即一摆手,“都退下!咱与陈家说话。”
那还是前几年的事。当时陈洪掌管织染局,一日,织染局被人盗去蟒龙罗段共三百余匹,陈洪惊骇万状,不敢呈报,只好暗里偷偷查访。他晓得冯保才略过人,遂求他帮衬。不几天,冯保即将织染局一名匠役连赃捉获,索要陈洪财物二扛,暗将获赃送回,匿不以闻,陈洪躲过一劫。现在冯保以此威胁他,陈洪自是胆战心惊。他干咳了两声,道:“冯家,两败俱伤的事,何必?滕家的两所宅子,冯家就不必惦记了,至于其家藏,倶归冯家统统,如何?”
张大受刚走,徐爵慌镇静张跑了出去,来不及见礼,就气喘吁吁地禀报导:“寄父,老印公滕祥来世了!”
“厂公,这滕家的房产,白白留给别人?”回到东厂外署,张大受不忿地问。
一个多时候畴昔了,冯保还没有动静,掌班张大受忍不住出去检察。冯保蓦地起家,一把抓住张大受的手,神情恍忽地问:“咱要香火,香火!待咱百年今后,得有香火!”
话未说完,东厂旗校陈应凤低头沮丧出去了,躬身一拜,道:“禀老宗主,小的奉老宗主之命去内官监供应库索布匹,那管库寺人翟廷玉骂骂咧咧就是不给!”陈应凤五大三粗,大脸庞,黑似李逵,是冯保的亲信。
“嗯!”冯保对劲地说,“这滕家服侍嘉靖爷多年,买了两座大宅子,家里也必藏有宝贝。”说罢,起家道,“不成,咱得亲身去一趟!”
张大受吓了一跳,对付道:“老宗主,要香火好办,以老宗主的名义建座大寺庙,自会香火旺旺的。”
冯保的肩舆出了西南门,刚穿过东安门,见徐爵骑马过来了,身后并无滕凤的影子,不觉迷惑,翻开轿帘问:“如何回事?”
冯保一小我呆呆地坐着,内心却翻江倒海。他脑海里,尽是“香火”两个字。在大内数以万计的寺人中,冯保最为聪明,也读书识字最多。他的书法曾经获得先帝的激赏,呼之为“大写字”。唯其读书多,才喜不时思忖些虚幻的东西。目下,他就被身后断香火这件事所折磨。这件事,他不能和徐爵说,也不能和胞弟冯佑和两个侄子冯天驭、冯天骥说。徐爵是义子,一个逃犯,经冯保之手,在锦衣卫任百户;弟弟和两个侄子都是白丁,冯保为他们买了功名,都在锦衣卫谋了百户的差使。固然义子、侄子个个信誓旦旦,必以亲爹事之,但冯保也明白,一旦他两眼一闭,义子也好,侄子也罢,希冀他们每到腐败、祭日给他上坟烧纸,不啻白日做梦!想到这里,冯保顿感苦楚,禁不住潸然泪下。他悔怨当初不该要死要活地盼望着净身,在故乡深州,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,老婆孩子热炕头,不也是很好吗?可当年也是为了一家人的活命,万般无法,方不得不出此下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