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谙的声音落入耳中,高修远愣了半晌,才遽然睁眼,扭头看向外头。
他的脊背紧贴在冰冷石墙, 头微微仰着, 双眼紧闭。
“那就充足。”韩蛰没再担搁,送她到马车上,才回衙署。
毕竟,比起韩家实打实的兵权,甄家能在都城耸峙,除了家世出身和盘根错节的干系,便是在文官里的清正名誉。
苦衷必定埋藏,但有些东西超然在交谊之上。像是当年引他入门的恩师,虽只一面之缘,从无友情,却能鼓励指导,带他步步前行,从最后难堪摹□□而烦躁懊丧、试图放弃的小童,到本日挥洒自如、得高僧称赏的他。
起家太猛,他晃了晃,扶着墙壁站稳,才惊诧道:“少夫人怎会来这里?”
因高修远刺杀的甄嗣宗是都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,世代书香秉承, 又出了个皇后, 在文官中名声很好, 就连韩砚手底下的御史们,都有很多爱护甄家。这节骨眼上,令容不好徒惹口舌,用的是有急事跟韩蛰商讨的名义, 从偏门进。
令容没法,只好道:“高公子,是有人来看望。”
周遭并无旁人,令容在铁门小扣了敲,高修远仿若未闻,乃至将头往里偏了偏。
……
……
她言下之意,已非常了然。
回京以后,他走的每步路,执笔的每幅画,都是为了昨日那狠狠一击。
令容来之前已跟韩蛰商讨过,便单刀直入,“普云寺的事我都传闻了。”
他终究抬开端,灰败的眼底带着点痛苦的神采,“可我……却没了畴前的表情。”
她明显只是个闺中弱质,眼神倒是少有的果断与坚信。
高修远怔了怔,面露惊诧。
走到韩蛰身边时,他已收了卷宗,低声道:“压服了?”
令容顿了下,道:“为一个甄嗣宗赔上性命,值得吗?”
高修远仍靠墙坐着,却已不似最后颓废。
高修远端倪低垂,指尖按在冰冷空中,沉默入迷。
“算是吧。”令容也不甚肯定,“该说的我都说了。”
胸中唯有仇恨深藏,令人烦躁、气愤,如同困兽般挣扎乱闯,独一的前程,便是复仇。
“多谢点拨。”高修远双手作揖,至心实意,“韩大人胸怀宽广,高某忸捏。”
高修远避而不答,只垂目盯着监狱阴暗的角落。
但是做过的事摆在那边,想讳饰也是徒然。
监狱里暗淡阴沉, 即便已是仲春,却仍有凉意。
滔天的仇恨与气愤,足以让人猖獗。
……
嫡亲被毁,哀思之下,胸中澹荡风月亦蒙了灰尘,他没法放心提笔,难以用心泼墨,更不及畴前思如泉涌,窥测灵秀。
她会来这里,天然是得了韩蛰的允准,高修远猜想获得,便点了点头。
石头砌就的牢间逼仄古板, 里头除了一方木板和干草,再无他物。
随即,又有动静传出,将甄嗣宗构陷朴重县令,终因私怨而取其性命的事说得详细。
高世南的事情以外,另有几件甄嗣宗听任豪奴在别处仗势欺人的事。
“甄嗣宗满口仁义,却作歹多端,仰仗皇后和家门在都城拉拢民气,却在远处鱼肉百姓。如许的人,虽身处显赫之地,却心在泥沼当中,实则寒微。而高公子的才气,倒是人所共睹,贵如珠玉。”她顿了下,看到高修远的手指愣住,便缓缓道:“甄嗣宗那种人,不配让你支出性命。”
甄家手忙脚乱,想着如何压住百姓群情,离京已久的范自鸿却在此时欣然奔赴都城。
令容毕竟身怀有孕,韩蛰特地将高修远安排在靠近偏门的僻静之处, 既可掩人耳目,也不必令容再去瞧一遍里头的阴沉刑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