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路被柔暖的温度唤回,他回握住那双素手,道:“怨不怨我?”
听了母亲的话,他咬紧嘴唇,负气似的不再出声。
他痴痴地望着她,脑中思路如飞,忆起与她相爱的统统过往。曾经的苦与痛,现在回味起来,皆幸运如梦。
彼苍啊,我是该尽忠竭智,不畏权贵,仗义执言,还是寒微怯懦,唯唯诺诺?
“我把绕梁带来了,再弹一曲吧。”她将琴放在他的膝前。
她又是轻柔一笑:“不怨。”
是像老子那般平静有为,还是像庄周那样狂放不拘?
嵇康点点头,回以一笑。真好,他终没孤负对吕安的信誉。可为何胸中另有一份疼痛挥散不去,似藏了一只噬骨之虫,一寸一寸啃噬着他的心。是的,他毕竟另有放不下之人,他深爱的妻,与那一双小巧后代。
曹璺却轻柔地笑了,望着他的眼眸中不带一丝痛恨,只要满溢的密意。
“好。”
这是个再阴沉不过的春季,阳光和暖,惠风柔畅。合适携三五老友,向郊野悠游踏秋。只是本日的洛阳城,却没有一丝平和之气,全城的人皆围在东市的法场,等侧严峻的一刻。
听到天空中传来的声音,嵇康仰天观瞧,只见三道仙姿遥遥飘临在风云当中,一个是曹植、一个是王烈、一个是孙登。三位神仙皆白衣素袍,乘风鹄立,笑看着他。
是朴重忘我,还是玩弄权谋?
行刑台上两个男人并肩跪坐着,囚衣桎梏在身,长发混乱,浑身污渍,却涓滴袒护不了他们洁白的面庞,安闲的派头。若细心看去,那两人相视之间,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意。
他纵情地弹奏着,将统统俗世牵绊皆抛诸脑后,与激昂顿挫的琴音融为一体。
“娘只晓得,他们是罪犯。”他母亲道。
“我想听你操琴。”
是该振翅高飞,还是埋没志向?
是追逐先贤的脚步,神游太虚,却终究堕入苍茫?
嵇康又向那些江湖豪杰看去,那些人他底子素未会面,不知为何也为了他的存亡而来。他不晓得,那群豪杰的为首之人,便是当年为令狐愚收尸的豪杰马隆。马隆生性侠义,因为令狐愚之事被朝廷嘉奖以后,在江湖中名誉颇高。他一贯崇拜嵇康的品德文章,今番听闻司马昭要斩杀嵇康,便堆积了一帮江湖豪杰,来到法场为嵇康讨情。
行刑台下统统人,都被如此浩大恢弘的琴曲摄住了心魂。仿佛聆听来自彼苍的天籁,来自神明的启迪。
公元262年,魏元帝景元三年,秋。
曹璺要求监斩官解开了嵇康身上的桎梏,抚上他的双手。
“不悔。”
“嫁给我,悔不悔?”
嵇康对台下二人投去峻厉的目光,要他们马上带着太门生分开这是非之地。
母亲的答复并不能让他对劲,他明显看到了,那是一种欢乐高兴的笑容,就像他每次散学回家时一样轻松。
“春季的洛阳城太美了,没有你陪我一起看落叶,太孤傲。带我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