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西盛在黑漆大托盘里,一套嵌棕竹丝多宝文具匣,几块江西龙尾砚,几块墨锭,几枝湖笔。
大吴氏皱眉道:“那你也该有个谱,毕竟是你嫂子和你侄女,别叫人说我们家的闲话。”
县里的小官人十三四岁开端央媒婆说亲,相看人家,十五六立室娶媳妇,十八九抱娃。二少爷现在快十八了,还没结婚——老太太怕二少爷用心,早就放话说二少爷不会早娶,等他考中进士后,幸亏北直隶寻一个本地娘子攀亲。
傅云章收回凝睇庭阶的目光,“哪房的四老爷?”
他走到院子里,问洗濯灵璧石的婆子,“莲叶和莲花呢?”
傅云章眉头皱得愈紧。
谁知挑人的莲壳恁的刁钻,不要都雅的,也不要机警的,更不要那和顺小意的,最后竟然挑了两个专管刨坑种竹子的粗使丫头!
化雪的时候格外冷。
书房里一片寂然,偶尔响起纸张翻动的窸窣声。傅云章轻声道,“出去。”
“就住窄巷子的那一家,十年前从乡间搬过来的。每年去南边跑船,运南货卖到北边开封府去的那一个四老爷。”莲壳笑嘻嘻答道。
熔化的雪水顺着瓦垄往下淌,朝阳当空,晴空万里无云,屋檐前却垂下一道雨帘,滴滴答答,仿佛玉珠跌落银盘。
东西从稍间送出去,家里人丁少,宅院小,不一会儿百口都传闻了。
傅四老爷收起打趣之色,神采微沉,淡笑一声,“又是哪个多嘴嚼舌的在您跟前嚼蛆了?”
书童莲壳哈腰拍洁净靴鞋上的泥泞,进门唱了个肥喏,“少爷,这几天窄巷的四老爷挨家挨户劝说族里的相公们,联名反对修牌坊。另有更热烈的,明天好几家婆娘找三老爷撒泼,说是如果族里要修牌坊,她们就立马回娘家去。”
傅四老爷双眼微眯,本来母亲的目标不是讨文具匣,而是为了这个。他今后仰靠在椅背上,端起茶盅喝一口茶,“您晓得了?”
傅四老爷外出探友返来,牵着毛驴走进西院牲口棚,王叔接过竹丝鞭子,“官人,大房的二少爷方才打发人送来几样东西,搁在东院那边。”
傅四老爷想了想,随口扯谈,“娘,这您就不晓得了,那东西本来就是二少爷给英姐的。前几天我带英姐去祠堂,路上遇见二少爷,二少爷蛮喜好英姐的。”
傅云章双眉略皱,撩起视线扫他一眼,指指一旁棋桌上的文具匣和砚台,“给四叔送去。”
莲壳愣了一下,清脆地承诺一声。
莲壳给两个丫头使眼色,“好了,你们先出去,养娘待会儿带你们去领衣裳和人为,好好跟着养娘学端方。”
忙活半天,等书房重新和缓起来,他擦擦汗,直起腰长舒一口气。二少爷还在伏案写信,他不敢打搅少爷,冷静退出去。
县里的民气里发酸,背后里说老太太异想天开,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傅家人却感觉理所当然,乡间丫头哪配得上二少爷?二少爷品德出众,就该娶天子脚下的令媛蜜斯当媳妇。
她们竟然能贴身服侍二少爷!
傅四老爷搓搓手,叮咛小厮:“给启哥、泰哥和英姐送去,一人一份,奉告他们,是二少爷送的!好生珍惜,别糟蹋好东西。”
老太太一心盼着二少爷高中,对二少爷管束特别严格。二少爷从三岁开蒙,天不亮起来读书,夜里熬到半夜,书房的灯还亮着。一年三百六旬日,二少爷每天得站在老太爷的牌位前背一篇文章,连除夕大年夜都不例外。
大吴氏脸上一僵,平时她养尊处优,几个媳妇和家里的仆人对她言听计从,她能劈面呵叱老三没本领,嫌媳妇们不敷孝敬,但老四但是她后半辈子的希冀。四儿子在内里摸爬滚打,风里来雨里去,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,好的时候他情愿和家里人嬉皮笑容,偶尔还和小时候一样撒撒娇。建议脾气时,他一句话不说,光是往门口一站,外边的掌柜、伴计吓得屁滚尿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