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于黄瞻佳耦而言，这两幅画却已算是宝贝。
论笔法意境，这两幅图绘之过密，不及他山川画悠远留白的灵秀神韵。
屋里安插得空旷，墙壁上悬着很多山川画作，有装裱过的，亦有画到一半, 只将大幅宣纸贴在墙上的, 非常混乱。
高修远抬起手，掌心和手指有几道伤口，应是跟甄嗣宗对峙时划破的，血迹殷红。方才只顾着内心仇恨，竟半点也未曾发觉。
门扇被和尚踢开，方丈快步走出去，将甄嗣宗护住。
高修远坐在桌边，眼睛还是赤红，神情却有些呆怔。
殷红的血顷刻涌出，将斑斓衣裳染透。
方丈叹了口气，双掌合十，向韩蛰道：“高公子幼年莽撞，贫僧也有照看渎职之过，还请大人念他幼年，从宽发落。”
高修远抬目，背着光，韩蛰的神情暗淡莫辨，只要那双眼睛锋锐通俗。
高修远仿若未闻，韩蛰在外还是锦衣司使，哪会脱手帮他？遂将瓷瓶递给中间方丈。
高修远的画当然出众，却还算不得名家，甄府的书楼里珍品无数，俱是历代名家手笔，不乏传世真迹，比他出众的多了去。换作平常，他也一定肯自降身份，评点这类沽名钓誉之辈的画作。
现在屋门紧闭, 里头只高修远和甄嗣宗两小我。
这跟高修远想做的究竟在差之太远。
画面以外，高修远盖了钤印，题“水绕禅窗静”五个字。
甄曙闻讯赶来，勃然大怒，若非方丈拦着，几近闯进高修远的僧舍。
方丈高呼和尚来救，甄嗣宗满脸痛苦之色，神采惨白地靠在墙壁，目呲欲裂。
但是文墨出身的少年毕竟未曾习武杀人，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，几近触及脏腑，却在甄嗣宗闪避后偏了方向。匕首似被甚么东西卡住，待高修远再想往里推时，手已被甄嗣宗紧紧握住，匕首被迫拔出两寸，他使极力量往里推，却已握不准方向。
韩蛰目光微沉，“你的手——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门扇被人推开，方丈陪着被轰动后敏捷赶到的韩蛰走了出去。
“止血的。”他说。
韩蛰扫他一眼，冷然看向被方丈用绳索缚住的高修远，“走。”
且抛开旧怨成见，两幅画当真去瞧，倒也算意境独到。
威仪冷厉的锦衣司使，自有慑人的气势。
甄曙毕竟没本领跟韩蛰耍横，咬牙切齿，“我会照实禀告皇上，等你们发落！”
只恨当时力浅，未能让甄嗣宗那恶贼一击毙命！
方丈心惊胆战，不敢轻动甄嗣宗的伤口，只叫精通医术的和尚赶来救援。
从得知父亲的凶信至今，三百余个日夜，这场景高修远推演过不止一次。在住进普云寺之前，他便选了这把吹毛立断的匕首藏在身上，借入都城与人来往的机遇，或远或近地瞧见甄嗣宗，将他身形的高矮胖瘦牢服膺在心中，并在夜深人静时，站在画案旁，将刺杀的行动练习无数遍。
案上画卷铺展，被窗缝里扑出去的风卷起一角，甄嗣宗躬身将画纸抚平。
冷淬的锋刃向前，脱手狠而准，在甄嗣宗发觉之前，刺破他的堆叠衣裳，没入腹中。
右边的则迥然分歧，炉中香爇，檀香袅袅，背后模糊可见慈悲佛像。最惹眼的，倒是香炉旁的放生池，里头荷叶成碧浮在水面，有莲花盛放，婷婷而立。
高修远身材微晃，甄嗣宗已然退开半步。
若不是为拉拢黄瞻，甄嗣宗乃至不屑多看他一眼。
——只消动手够快，匕首重重脏腑，甄嗣宗便必死无疑！
他站起家来，韩蛰才瞧见他玉白锦衣上的血迹，大团晕染开，手指缝亦有血缓缓流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