嵇康重读此诗,很久沉吟,感慨万千。
向秀浑身一颤,起家跌跌撞撞来到屋外,向着已经凋敝的柳园喊道:“叔夜,叔夜,叔夜!”
行刑台下,曹璺将宝剑横在了咽喉。
世上已无嵇康,谁又弹得了绿绮琴?
他低眉看去,只见琴身上刻着四个字“泰初清心”。
小男孩昂首看看万里晴空,嘿嘿笑了。
“还记得,我曾点化你的那首诗么?”曹植手一扬,一片落叶化作素白锦缎,随风飘落在嵇康手中。嵇康展开看去,一首诗闪现出来。
两名刽子手举起行刑刀,向嵇康、吕安颈上砍去。
“子期,子期……”
向秀一双泪眼直直盯着绿绮,很久,忽得上前一把抱起绿绮,高高举过甚顶,对天高喊道:“叔夜啊叔夜,你的‘子期’尚存,我的‘子期’却已不在,你叫我此后如何再见此琴!”
法场上,司马昭采纳了太门生与江湖豪杰的请命,执意正法嵇康。
“晓得饿便好,从速趁热喝了吧。”红荍见他脸上终究带了点笑容,顿觉欣喜很多,低头一看,惊奇道,“绿绮呢,如何不见了?”
这边围观的人群垂垂散去。太门生与马隆带领的一众江湖豪杰也站起家,出奇安静地各自拜别。只要赵至与钟邕二人仍跪在那边,望着空荡荡的法场,恍至梦中。
“山伯伯……”嵇绍毕竟年纪尚幼,扑倒在山涛怀中,放声大哭。“别怕,有山伯伯在,你们就不是孤儿。”山涛说着,也落下泪来。
只要风声吹在耳边。他在夜风中不知站了多久,失魂落魄地回到屋中,见绿绮古琴孤零零横在那边。
“你在念叨甚么?”红荍端着热汤出去,见他对动手中的虚空,喃喃自语。
“娘亲,你看清楚刚才如何砍头了么?”小男孩跟着散去的人群,问他母亲。
这便是他十岁那年梦见曹植成仙而去,被吕安摇醒后健忘的那首诗,现在读来,诗中统统寄意皆变得非常清楚。本来,那次他与曹璺在苏门山上相逢时,孙登赠与他的《琴谱》《刀谱》皆是曹植所留。当日,曹植在铜雀台作《登台赋》后,曹操犒赏他的浩繁宝贝中《琴谱》《刀谱》便是最为宝贵的两物。后曹植被贬,他便将两物封存在了铜雀台中,直至飞仙后才暗嘱孙登,命他在机遇恰当时交与嵇康。这也是为何嵇康第一次在邙山的梧桐树下初遇孙登,孙登听他报上名来后,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启事。经历了一番乾坤大难,曹魏气数已尽,嵇康也渐悟大道,曹植便又请王烈在百家岩传授嵇康道家六法。这也是为何王烈初见嵇康便道“奇份际化,亘道交衍,你我有缘。”
他母亲揉着眼中的沙子,不耐烦道:“砍了就是砍了,看那么清楚干啥?你这孩子胆量忒大,不怕早晨做恶梦么!”
暴风,刮起来……
向秀又一次叩上琴弦,此次一曲《风入松》响了起来。曲调沉浮嘈切,如飒飒松针,高洁坚毅,不因风而乱舞,不因势而变形。他弹着琴,脑中回想着与嵇康相遇订交的桩桩旧事,老友的音容笑容,绝世风韵一一闪现,就像嵇康并未曾拜别,只是与他小别几日,明天便仍会携酒抱琴,来与他醉饮操琴到天明……
劝为知己弹,泰初留清心。
“叔夜,我明白了。”
山阳,嵇康故居,这夜灯火仍明。向秀盘膝而坐,膝上横着绿绮古琴。拨弄了几下,不知何音。又摸出怀中竹笛,吹了几声,更不成曲。一旁的红荍见他如此痴坐已将近三日,担忧他悲伤郁结,熬坏了身子,叹口气,起家去给他热不知热过几遍的汤。而她本身何尝不是心力交瘁,哀思难抑?亭主与先生去了,这世上只要向秀可与她相伴相守,相依为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