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宅大,从正厅往西院来要穿堂过院,另有好大一个花圃子,也是到处扯了红绸挑着灯,灯火透明。只是这提早预备好的线路原是为了来宾能一起陪着新人谈笑喜庆,却没算计到阴雨,这一会儿七拐八绕,齐天睿一身喜袍早已湿漉漉的,想着那盖头下的人闷着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厚重的妆粉不知是浸了汗还是沾了水,腻白的色彩这贴一块那贴一块,压在凤冠之下小小的脸庞像一碗没有搅匀的蒸酪;两条眉毛描得非常细心,描成了一字连心,看不出本来的形状,现在只像是那小画儿里起舞的宫娥,凸显着这上等的油烟墨,又浓又黑,一屋子的红都压它不住;视线低垂,掩了双眸,只能瞧见眉骨下微微凹进的眼纹,也避无可避地凝出一道厚厚的□□印;腮上的石榴胭脂似是经心揉晕,圆得那么妥当,那么光滑,比匠人尺子下作的图还要来得切当,红红的,像桌上那对龙凤朱漆盘,圆圆的扣了;唇上用了一样的色彩,薄薄的,和进了一点金粉,烛光里头似闪闪活动的血,鲜红得让人发怵……
他部下的力道似很有掌控,重得充足将那浓厚的色彩擦洁净,又不敷以搓得糙、搓得疼,像在九州行里检察他亲身收进的物件,目光锋利,动手极细,一寸一寸,似要将那几凡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多余都要剔除洁净,详确到那凹在深处的眼纹,指肚悄悄摁了,细细揉洗;指尖传来的触碰只要妆粉与宫皂瓜代的光滑,她像一件将将出土的陶器,在他手底下渐渐规复着模样……
两盏龙凤烛齐会合合,将那床边人照得清清楚楚:
一声喝,似俄然寒霜骤降把统统僵住,帘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乐声更将房中趁得出奇的静。喜娘们这才觉出不对,都低头细心瞧却实在瞧不出那里不当,妆容上得是重些,可新人本就是要图个喜庆,那胭脂的色彩和形状都是有说道儿的,再是忍不得也就这一会儿的工夫,今后小两口儿关起门来,要如何都雅使不得?再者说面前这位新奶奶虽欠都雅倒并未多出奇,莫不是这爷见惯了那风月场里的红衫绿裙,倒忍不得这良家女孩儿一点色彩了不成?
“哎!”小丫头秀雅得了令似地立即颠颠儿着去倒茶。
目睹新郎倌走向新娘子,喜娘们都从速托了盘子围拢了过来,喜笑容开又唱起了喜词。齐天睿现在换得干干爽爽,又饮了热茶,非常适合,这才打量龙凤床上坐着的这一名:广大的拔步床摆在这小屋内浩浩大荡,红烛红帐,里里外外红彤彤,她这一身行头正对了色彩,坐在床上只沾了个边,身量公然是小,却坐得端端方正。
新月出水,细若白瓷,脱去了妆粉的陈迹,白净如此清澈,和着那残留的水渍似那恍恍的烛晕就要透出来,映出那边头水润的光;肤色腻白,眉色平淡,天生的两道水弯眉,规复了形状,弯弯可儿的小弧;小鼻挺俏,乌黑如玉,洗过的鼻尖亮亮的,似秋露初降,清冷的水珠;唇这么薄,荷瓣弯弯微微含翘,擦去了浓浓的胭脂,小荷浅露的粉润;睫毛绒密,烛光碎洒栖在弯起的梢头,颤颤巍巍;一双眼睛无半分江南女儿那楚楚含烟的羞怯委宛,凹在眉骨下,一颗水晶深嵌,视线轻柔缓在尾梢处,勉勉强强遮拢,似掩非掩,清澈的湖水青蓝漫遮眸底,双瞳清幽,烛光里是透亮的虎魄色,一览无余,又百思不得……
兰洙拗不过,只好去挑了一套花色双开并蒂,号召一边的喜娘奉侍他换上。齐天睿那里忍得这些管家婆子们碰他,一蹙眉,再没人敢近身。总不能吆唤未出阁的女孩儿,摆布没法,兰洙只得亲身上手。长嫂比母,实则这嫂子比他还小两岁,大哥老是摆了一副庙里供奉的模样,齐天睿从不靠近,唯这嫂嫂是个绵和人儿,又是当家大伯母的亲亲儿媳妇,向来府里有甚么或是他要破了例求甚么老是求嫂嫂,这便没有得不着。现在伸胳膊抬袖、揽腰带,齐天睿非常安闲。